宛央

偏执地以为这寥寥几语能闯出时空的霜尘与君相知,素未谋面的故人啊,见字如晤。

【曹丕】沿着字书跋涉你的一生

本文又名:沿着字书联想你的cp(不是

灵感:打开汉典,搜索“桓”字,对着解释条目发现不少“桓”的组词和例句,疯狂联想子桓一生。

曹丕主线。三个片段,三个他生命里的人。

 


——桓山——

 

你听说过桓山之鸟吗?他的生命忧郁而动荡,他的路途一往而不返。他发出悲鸣,或是为了溘然长逝的白骨,或是为了生而离别的背影。他拥有一颗敏感而通透的心脏,一捧清和的筝声是对于过往献上的祭品,但转头且怡笑且忿忿,又立刻捐弃了岁月的波澜,因为他太清楚,那些朝朝暮暮走了便不会回头。

 

你知道吗?建安二年有一场无情的战火,有人的兄长死去,建安二十二年有一场弥漫的疠疫,有人的好友死去,建安二十五年有一场令天地暗淡的生死别离,有人的君父死去。任何一次都不应该被永远锁在记忆的囚笼,但是任何一次都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。人们偷来数载共度的岁月,然后便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分离。在离乱之中逝去亲友的人何其多,被记载下来的又何其少,青史一个字,白骨十万座。他又是什么人,能够逃过离别的结局呢?

 

所以,我们的诗人认为死去的他们值得被记住,很多人都值得被记住,自己也值得被记住。因而,他们活着时生活的细枝末节,被有意无意地书写;他们活着时未尽的诗文或者伟业,被顺理成章地接手。也因而,我们的诗人从来便只是帝王,是孤身夜色的一往无前的帝王,是千秋万载的刻进史书的帝王。只是鲜少有人亲耳听到,在帷幕被风吹起的地方,他也会稚子般叹下一句:神灵倏忽,弃我遐迁。

 

后来困顿封地的王侯回首少年岁月,沧桑心志,下笔琳琅,他原也是岁月滚滚的一同经历者啊,他们泣别了共同的朋友和父兄,他们逃不过共同的生而相离。但他一时自觉比起那个已经高高在上的人,他与他在洛阳城边的同行者更擅长于体认生别离的痛楚,因为从此他身侧的言笑将变得零星稀少,他的同胞骨肉将变得难以望及,他的道路和日子都将变得悠长,某些热闹的记忆晕染成金樽清酒的美梦,而美梦在一再消磨之中铺成了走不尽的迁封之路。他终于割断了少年时代,惊悟了咫尺别离,然而他的兄长也许根本不曾少年,也许生来浸透别离。


那时,迁途未尽,车殆马烦,日影西斜,寂川肃肃,他立于遒笔勾勒的洛水岸边,没有神女也没有明珰,没有君王也没有清醴,他什么也没有,只有漫漫长夜中沾染的繁霜。他心道罢了,本已经准备打马返回飘尘的世间,但又忍不住驻足祭奠逝去的光彩。

 

所以在长路的末尾,他埋葬笔尖的残墨。

他说:揽騑辔以抗策,怅盘桓而不能去。

 

 

——桓拨——

 

“玄王桓拨,受小国是达,受大国是达。率履不越,遂视既发。相土烈烈。海外有截。”将军从小便不是很喜欢读书,但是从河西战场重回洛阳,在殿上久别相见时,他突然模模糊糊想到了以前被逼着读的句子。桓拨,谓大治。玄王历经三代而天下大治四海归服,可他的君王、他的兄弟,不必等三代。他想。

 

敌酋的头颅总是适合配上羌笛的凄远,飘进优良驿马的高声嘶鸣,最后驰入君王登高远望的眼神。河西的沙土与城邑一同驻留在人间,在许许多多的岁月里不断生长出嫩芽与朔风,它们本不为诗而存在,却因诗而长久,它们本也不是为血而存在,却因血而壮烈。这呐喊着雄志的沙土,这照临着西域的月光,这闪耀着少年之心的长剑,发誓要席卷四海八荒。正如少年们曾经的隐秘约定。


君王秉烛,在舆图中看着他的天下。君王慢慢地推移烛光,谯、许昌、宛、邺城、洛阳,这是他亲自走过的路。然后他看了将军一眼,复将烛光照向汉中,然后是河西,那是将军替他走过的路。君王的眼神和朝暮一齐变得深沉,可他的少年还在。

君未奉,世未定,将军不敢老。

 

河西收定、西域打通、北狄称服以后,不是还有东南吗?“济济多士,克广德心。桓桓于征,狄彼东南。”那是古人唱过的颂歌,将军咀嚼着少时欠下的文字,在心窝里消化了它们,然后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披上盔甲,奔向君王所指,那一苇可以航的大江。

 

我们的君王终究没能渡过他的江河,因为他既没有生出双翼,也没有遇到桥梁。他只是个并不能真的万事如意的凡人,卑微而无力。那凡人轻轻说,他站在江边的时候,看见在无限辽远的苍冥之下,瘦小的水鸟略展羽翼,便掠过了窄仄的江水。一掌江北,一鸣江南。

 

将军低声念起了君王的话。

他说:此诚天所以限南北乎?

 

 

——桓楹——

 

“公室视丰碑,三家视桓楹。”桓楹是天子葬时下棺所植的木柱。那是昔日入葬的礼仪,所以人们为昔日的帝王立起高柱,穿好绳索,悬棺而下。那死去的人曾经说,要依山为体,要不封不树,要一切从简。所以他消失在人间,干干净净,尘归尘,土归土。


他也曾贪婪地想象,会不会有人愿记挂一时的诗酒,会不会有人愿传颂天下的浩大,会不会有人愿想象他的想象。我们的这个“他”,亲历过郁滞与猜疑,也沾染过快意与温情,纵然仍有着种种不舍,但是此刻也要安然作别了。在他四十岁的年头,在他能够望向身边人的最后时间。

 

他笑着:八十之半啊。原来这辈子,是我日夜兼程。

她也笑:那你我共行虽唯十三载,如此便算是我已贪得你二十六载。

他眸子沉静:那你要记得慢些行路,端端稳稳,长长久久。

 

九月初九,是他为她挑选的登后的日子。他知自身短如朝露,却想为她永始长久。


天下终究迎来了摇摇荡荡的新晨,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未散的好梦。宫前纤细的枝头上停落着一只白鸟,它认真地展开双翼拍打几下,收敛了温驯的煦风与沉郁的潮气,它用沾着露水的歌声,告慰亘古不眠的长夜与死亡蜷曲的草木。

 

然后,白鸟用黑沉的眼眸细致地、贪恋地印刻这世间的样貌。当它歪着头望向人间的晨辉时,今后永安宫的主人也抬眸望向它。

 

四目相对。晨风牵系。

她说:你听说过盘桓的林鸟吗?他枕着低吟的山河睡着了,现在,我是那只鸟了。

 


 

 

后记:论“桓”字的众多词组与典故的用例

  • 我闻别离之泣。

孔子在卫,昧旦晨兴,颜回侍侧,闻哭者之声甚哀。子曰:“回,汝知此何所哭乎?”对曰:“回以此哭声非但为死者而已,又有生离别者也。”子曰:“何以知之?”对曰:“回闻桓山之鸟,生四子焉,羽翼既成,将分于四海,其母悲鸣而送之,哀声有似于此,谓其往而不返也。回窃以音类知之。”孔子使人问哭者,果曰:“父死家贫,卖子以葬,与之长决。”子曰:“回也善于识音矣。” ——《孔子家语·颜回》

揽騑辔以抗策,怅盘桓而不能去。——《洛神赋》末句

桓山之泣非但为死者,更为生离别,至亲之间的生离别。且此一别,往而不返。子桓与子建,谁体味得更多呢?谁沾染的露水更多呢?所幸虽然走了很远很远,终于还是回来了,雍丘的西南风吹拂入怀,竟是有幸见到了最后一面。

 

  • 我闻君王威武。

玄王桓拨,受小国是达,受大国是达。率履不越,遂视既发。相土烈烈。海外有截。——《诗经·商颂·长发》

济济多士,克广德心。桓桓于征,狄彼东南。——《鲁颂·泮水》

能从这两句想到子丹,大概是因为从河西到东吴到蜀汉,他的作战履历实在很是丰富,军事才能又很是突出,与子桓又是一起长大吧。子桓的天下之心,和子丹的天下之心,一起跳动。他就是子桓的少年气与君王心。

 

  • 我闻魂灵盘桓。

公室视丰碑,三家视桓楹。——《礼记·檀弓下》

鴥彼晨风,郁彼北林。未见君子,忧心钦钦。如何如何,忘我实多!——《诗经·秦风·晨风》

心伤安所念,但愿恩情深。愿为晨风鸟,双飞翔北林。——《清河作》

最后两句没有“桓”,是私心加进文的意象,在子桓化用诗经的时候,将别离化双飞,将忧心化恩情,这也算是子桓的温柔吧。全文最先写出来的就是最后的四目相对以及那句郭后的话。郭女王大概不会凄凄哀哀,但她会怀念那只白鸟,并且保护好自己的双翼,如他所愿地长长久久生活下去,等待下一次的双飞翔北林。


(写完才突然发现,三个片段都写到了鸟儿,而且都是子桓的化身,生离别的桓山鸟、愿双飞的晨风鸟,不过轻易便可飞往江南的瘦鸟却是他所不可企及的理想化身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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